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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年10月1日 星期六

背離親緣 差異有多大,愛就有多少





過去幾個月來,『背離親緣 Far from the tree』幾乎成為我們小兒科裡的地下指定讀物。好幾位同事不約而同地買了它。買完之後卻是一邊讀,一邊搥胸頓足,哀歎道:「實在不容易讀。」別誤會!這書並不艱澀,一點也不。相反地,本書是由一個一個的小故事串連起來,淺顯易懂。但正因為每一個故事都不是杜撰的,反而讓一頁頁文字都有了千斤重量!作者Andrew Solomon訪問了超過300個撫養特殊子女的家庭。我在閱讀的同時,一想到這些掙扎與血淚真實存在,就無法加快速度。因為每一個故事都輕慢不得,每一個故事都值得我們深思,每當想快速翻頁的時候,一股抱歉的感覺便油然而生。


儘管一切看起來是出了錯,激發出的愛還是如此地多


從諺語「蘋果落地,離樹不遠」( The apple doesn’t fall far from the tree)衍生而來的書名,講述的是各種子女不符父母期待的狀況:當蘋果落在極遠之處,父母該如何調適?。這些狀況,可能是需要付出加倍心力照顧的唐氏症(Down syndrome)、自閉症(Autism); 可能是稍經提點就超凡入聖的神童(Prodigies),讓父母在後頭苦苦追趕;也可能是以極大轉變讓親子關係持續拉鋸牽扯的罪犯(Criminals)。作者細數10種特殊狀況的近代史,佐以龐大的訪談資料,工程之浩大教人嘆服。

從事兒科醫療,我確實看過一些要求『蘋果一定要落在樹旁邊』的例子,有時候僅是產前輕微的異常,甚至未必有任何預測性,準爸媽可能就會決定終止懷孕。我並沒有要批評論斷的意思。但我也看到許多帶著疾病長大的孩子,我清楚地在父母的身上看見了辛勞,看見了疲憊,但我也清楚地看見了真實的快樂。每當我看到他們臉上綻放出的笑容,流露出那專屬於家人的親密默契,我就更能知道,親子之間的愛比我所能理解的更廣大也更偉大,當然也更複雜。正如作者所說,他研究的主題並不是「生養孩子可以發生多少差錯 I’m not studying everything that can go wrong」,而是「儘管一切看起來是出了錯,激發出的愛還是如此地多I’m studying how much love there can be, even when everything appears to be going wrong」





回看自己身邊的蘋果與樹  



或許書中提到的家庭都很特殊,但親子之間各種程度上期待與失落的拉鋸其實非常普遍。我曾聽父親講述朋友的家庭。孩子成長的過程健康快樂,中學時仍因為學業表現達不到家裡的要求,獨自房間裡,反覆地用頭槌著牆壁,表達他的痛苦。聽這個故事時,我彷彿聽到了那一聲又一聲的重槌,似乎是要敲掉身上的硬殼,敲開自己一身的沮喪。父親告訴我這個故事時,語氣十分心疼。他心疼這個孩子,也心疼孩子的父親。很幸運地,成長的過程中,我並沒有不符父母期待的困擾。但我不是優秀,我僅僅是幸運罷了。而我相信這樣的情節對許多朋友來說並不陌生。即便是開明的父母、乖巧的兒女,Far from the tree的困境———華人傳統上『不肖』的困境———仍然存在著,因為個體差異永遠存在。

『背離親緣』讀來最讓人感動的一點,是作者充滿感情的書寫方式。即使他訪問了幾百位偉大的父母,每一個家庭的困難仍然是獨一無二的,每一個家庭奮鬥的故事都是一個大衛對抗巨人歌利亞的詩篇。作者並沒有因為見聞太多而感覺疲乏,從第一頁直到最後,筆觸一貫溫柔悲憫。

而作者也沒有因為認識了這些偉大的家庭,就把他們的偉大視為理所當然。即使在人生風景改換篇章的時刻回頭看,這些家庭所經歷過的掙扎與痛苦仍舊真實且清楚。作者絲毫沒有美化它,也沒有忽視它,對於軟弱受挫的家庭也絲毫不帶批判。在閱讀他人的苦難時,我們也被迫面對自己心裡面的軟弱與驕傲,試著與自己對話,我非常珍惜這樣的閱讀經驗!


面對自己的軟弱與驕傲,學習不輕看別人的困難

身為兒科醫師,我們擁有醫療專業,但是對於如何接納歧異?如何處理為人父母的失落與沮喪?我們懂得實在太少,以至於我們在家長面前容易犯下無心的過錯。『背離親緣』除了傳講一則則動人的故事之外,對於兒科醫師而言不啻是一本精彩的教科書。面對浩瀚的醫學知識,面對家庭、社會、文化與疾病之間難以概述的複雜關聯,只能說我們越是讀,越是謙卑。

即便有固定的閱讀習慣,上下冊兩大本『背離親緣』還是花了我三個多月才讀完。但也別誤會,我相信很多人可以唸得比我快。而我一點也不覺得過去這100天是痛苦的閱讀經驗!相反地,這是一次神奇的成長經歷。讀完字典厚的大書總有種翻山越嶺的暢快。而作者願意花上10年的光陰寫下這本書,我這三個多月的光陰,也算是一點點微薄的致敬吧!

本篇搭配音樂  Jewel 珠兒 Hands